2017年2月5日，挪威奥斯陆举行冬季户外日活动，一位父亲与孩子一起冰钓。新华社记者梁有昶摄
在挪威的奥斯陆、卑尔根等城市，父亲带娃是一道亮丽的风景。漫步在大街小巷，经常会看到几位男性怀中抱娃在聊天，有推婴儿车的，有陪着孩子在操场上踢球玩耍的，甚至背着宝宝跑步的。整个城市简直就是“超级奶爸”们展示带娃本领的大舞台。比起在中国街头，大部分陪孩子们的都是老人家或者妈妈，这个景象对我非常有冲击力。
肉眼可见，挪威男性带娃的比例相当高。我粗略统计了一下，如果是一个人单独带娃的场景，百分之八十是男性。即使是男女同时出现的场景，喂奶、抱娃也以男性为主。在挪威期间，我仅看到一位女性祖辈带娃。这些场景与当下上海街头所见极为不同。
所以，挪威大多数公共场所的婴儿照护室，一般设在男女休息室的中间，或者男女都有。这与国内育婴室设在女性休息区域，甚至直接标明“母婴室”有很大的不同。
挪威公共场所的婴儿照护室
上海某公园内的母婴室，明确标明男士止步
独特的育儿假设计
挪威多“奶爸”，与政府的政策设计密切相关。挪威有一套非常系统且颇具特色的做法。父亲不是被简单地视为“育儿帮手”，而是通过强制的假期配额、弹性的使用方式以及社会文化的引导，真正促使父亲成为育儿的“共同责任者”。
世界上第一个真正成功让爸爸开始休育儿假的国家，就是挪威。1993年，挪威开始推行父亲育儿假。当时的政策是，新生儿父母双方总共可休47周育儿假，在此期间拿全额工资。或者选择总共休57周，拿工资的80%。之后，政府不断调整措施，鼓励父亲休育儿假，规定了父亲至少休满47周中的10周，这个假期无法转让给妻子或其他家庭成员，也即所谓强制的“父亲配额”。
现今，在挪威，父母双方可以兼顾经济收入与亲子陪伴时间灵活选择休假时间：或者选择共享约49周的全薪育儿假；或者选择61周80%薪水的假期。全薪方案中，父亲有15周强制休假，八成薪方案中有19周。与此相对的是，预产期前三周和生完孩子后的六周，是一定要给妈妈的，爸爸是不能享用的。在扣除各自配额后，剩余假期可由父母自由分配，以增加家庭安排的灵活性，鼓励共同承担责任。
此外，政策还允许将育儿总假期转为每日缩短工时，最长可延至104周，但是双方不能同时享用假期。也就是说，一方在休假，另一方必须工作或者休年假或者病假。育儿假可以申请延期使用，但必须在三年内使用完，如果不休就作废。所以很少有家庭不用足育儿假。这样的政策安排，尊重了不同家庭的不同需求，让政策更具可操作性。
同时，挪威通过《性别平等法案》，为父亲休假育儿创造友好环境，并保障父母在休假期间的职位安全，有效减轻了因休假可能产生的职业发展顾虑。
由于挪威育儿假体系具有时长灵活、使用方式多样、覆盖范围广泛（领养家庭同样享有假期权益）等优点，实施效果十分显著。数据显示，该制度使12个月以下婴儿的托育需求减少30%，父亲参与率提升至80%以上。1993年，挪威政府首次批准在母亲生孩子时父亲可享受6周带薪假期，当时只有4%的人行使了该项权利。现在，享受这一权利的人已经增加到85%以上，男性对育儿责任的认同度提高了40%。
所以，“奶爸”在挪威成为常态。挪威2024年的生育率为1.4。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或许就是通过制度规范，让男性深度参与育儿，而不是仅仅“帮妈妈带娃”的人。
从“义务”到“权利”
独特的育儿假制度促成了男性群体育儿观念的转变。强制使用“父亲配额”等规定，其核心就是确保父亲深度参与育儿，用制度打破传统角色，从法律和经济上激励父亲必须休假，从而在关键的儿童成长早期阶段自然而然地融入家庭生活。这样的制度安排，使男性逐渐把带孩子的“义务”，转化成了自己享有的必不可少的“权利”，男性真正成为了带娃的主角、主力军。
此外，挪威还通过媒体宣传、社区活动等方式，持续传递“密集型育儿”（以儿童为中心的家庭教育方式，父母高度参与子女教育）的理念。调查显示，75%的父母认同“高质量陪伴比长时间看护更重要”，较2010年提升25%。现在，挪威年轻一代的父亲越来越关注孩子的成长，在育儿过程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。
我在和当地居民的沟通中了解到，在挪威，人们认为拼命加班和喝酒应酬是没必要的，无论是爸爸还是妈妈，下班后回归家庭生活才是社会的主流价值观。
挪威的“奶爸”们，带娃的时候也是很“卷”的。只不过他们卷的不是孩子的成绩。相比妈妈们，爸爸们更愿意带着孩子们在户外活动。孩子还小的时候，一般带他们去小区游乐场或走进大自然，顺便也会把邻家同龄孩子也叫上。所以会经常看见一两位爸爸带着几个孩子一起出去徒步，或者在运动场疯跑的场面。
“奶爸”养成记
我发现，挪威街头“奶爸”不单数量多，带娃水平也是“杠杠的”。这些“奶爸”不仅愿意带娃，而且善于带娃。我经常看到“奶爸”们喂奶前不忘在自己的手背试试温度，换尿不湿可以单手拎起婴儿双脚，业务相当熟练，仿佛都统一参加过训练营。
的确，“奶爸”养成非一日之功。这里规定，准妈妈在生产时准爸爸必须全程陪同。这一方面能让准妈妈安心，另一方面也是让准爸爸近距离感受女性生娃的艰辛，同时让准爸爸见证最伟大的时刻。在住院期间，医生负责检查妈妈和孩子的健康，护士负责照顾妈妈、教会妈妈如何哺乳等事宜。其他一些不是妈妈必要的工作，则要求爸爸必须学会，例如给孩子洗澡、换尿布等等，特别是要教会父亲如何抱新生婴儿。因为，在15周的强制假期中，爸爸是要单独带娃的，这就意味着爸爸必须独立面对照护婴儿的重任，所以必须样样会做，不能把养育婴儿的事情假手于人。
挪威“奶爸”带娃水平高，也得益于挪威的性别平等文化。早在1978年，挪威就颁布了《男女平等法》，这部法律所保障的男女平等被挪威人骄傲地称为“挪威模式”。《工作环境法》确立夫妻双方平等享有休产假的权利, 《国家保险法》则对产假期间男女双方所享受的津贴待遇作了规定。福利和财政上的大力支持，为男女平等的推动提供了坚实的保障。
在教育领域，有关性别平等的教育从儿童时期就已经开始。在挪威幼儿园中，机械汽车玩具绝不只是男孩的专属，可爱的娃娃也不会只被分发给女生。足球场地上随处可见女孩子同男孩子一样为球奋力追逐。
几十年性别平等观念的深耕，其影响可谓方方面面。体现在家庭生活中，便是对男性做家务的认同。挪威男人经常自嘲，家庭地位排序第一是孩子，第二是伴侣，第三是老人，第四是宠物，第五才是男人。所以，挪威男人很乐于当“家庭煮夫”。他们享受煮饭，热爱打扫卫生。就连前任首相艾拉的丈夫辛勒也是如此。在采访中，他很乐意介绍自己如何为一家人烹饪食物、打扫卫生，公开表示自己很享受“家庭煮夫”的角色。
孩子们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长大，看到父母双方平等地分配家务和家庭责任，男孩子很自然地学会做家务。我所在的住宿家庭，有一位高一男孩，饭后每次都是他来收拾厨房，其洗碗之细致、擦拭台面之干净、各种厨具摆放之整齐，令我也自愧不如。
牛津大学时间研究中心（Centre for Time Use Research）的研究者曾调查了从1961年到2011年，19个国家有关男女家务劳动时间分配的数据。他们得出结论：50年来，相比于男性，女性每天要多2个小时的家务劳动。但在挪威，女性家务劳动时间仅比男性多1个小时。所以，牛津大学把“全世界最完美的老公”头衔颁给了挪威男人。
妈妈幸福指数最高国家
爸爸能够参与到带娃的过程中，不仅有利于孩子的成长，还能提高妈妈的幸福感，从而有利于婚姻的稳定、家庭的和谐。
由于挪威“奶爸”具有超强带娃能力，从孩子出生以后，除了母乳喂养必须由女性亲力亲为，其他方面的照护以及家务，爸爸都可以一手扛起，从给孩子洗澡、讲睡前故事，到逛超市买菜、亲自下厨，再到修缮房屋、打理草坪、组装家具等等。而妈妈们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。2021年末联合国发布的《女性地位最高、对女性最为友好的国家报告》中，挪威在众多国家中脱颖而出，位列第四。在一份国际组织发布的调查报告中，挪威的妈妈幸福指数位列第一。
可见，让父亲真正投身育儿，不能仅靠口号或短期假期，而是需要一套强制、灵活且贯穿孩子成长各阶段的制度。爸爸深度参与养育，妈妈们心无旁骛地投入工作和家庭，从而让妈妈们更加体会到育儿的乐趣、家庭的幸福。也正因为挪威爸爸们卓越的带娃能力，脱离了妈妈的视野，“奶爸”们从来都自信满满。因此，挪威的街头随处可见推着婴儿车、温柔呵护的“奶爸”，才成为一道独一无二的风景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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